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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5.
  水槽旁,咖啡杯、壺安靜晾在瀝水盤裡,一點滴水的聲音都沒有。
  屋外的雨和風逐漸走遠,偶爾回來嘀咕幾句,搖動什麼地方的吱吱呀呀、啪嚓啪嚓,少了幾分寒涼,倒像不甘寂寞地強行熱鬧。
  古箏最後幾個音符漸弱漸柔,往四面八方輕輕巧巧地散了。聽眾彷彿大夢初醒,看表的看表,摸鐘的摸鐘,還有人鞋尖答、答點地,在室內作圓周運動,還跑去抓門矢士的瀏海,一下一下扯著玩。
  雄介又問了一次士現在如何。
  「好多了吧?」
  小蝙蝠飛去看她主人,海東縮回手,挪開兩步,雙手背在背後,甚至還吹了聲口哨,似乎要當作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。
  「從『砸爛的保險箱』變成『遭到破解的保險箱』了呢,誰知道好不好。」海東用了個奇妙的形容,隨後比較自然地揚起嘴角。「不過那股黑氣沒有了。吶,摩瑞提莉絲~桑~這是代表噩夢能量已經驅散了嗎?」

  數股視線霎時逼回正抱起古箏的句人蕨身上。句人蕨不疾不徐,低頭將古箏靠角落豎放,回答海東時嫣然一笑。「記住你答應過的。目前還有殘留一些,等門矢君醒了就不會有多餘能量。」
  劍崎一真左手兜著右手,又反兜回來摩擦,跟著探身向前。「會不會有後遺症?」
  「有也是正常的心理問題。這個小楓比較清楚,讓她醒了再回答你們吧。怎麼了,堀江教授?」
  「我有個問題。」堀江來回看劍崎和句人蕨,默不作聲看了很久,「你提出的條件,也包含我在內嗎?」
  「我想堀江教授應該不會碰到那種情況,所以沒有設定關於您的條件。不過,萬一不幸發生了,堀江教授願意幫忙保密的話,那真是再好不過。」
  「那麼……劍崎桑呢。」
  「我也覺得應該不會再有那種事。就算有,」劍崎笑了笑,「小蕨你們幫了我很多,所以不會說出去的。」
  蝙蝠翅膀搧動,kivala的嗓音帶著刻意的撒嬌。「那我呢,那我呢~」
  句人蕨淡淡地俯視她。「……你有誓言約束,我不勉強。但如果你在誓言範圍外隨便亂說……我會知道的。」
  kivala裝模作樣地抖了兩下,飛到光榮次郎肩膀上求安慰,榮次郎也好聲好氣順著她,象徵性揉了揉。
  「那如果,我是說如果,士醒來以後,因為某種原因……不願意答應小蕨的條件,怎麼辦?」

  雄介答應的時候非常爽快,畢竟誰都有秘密。他曾經也是有秘密要保守的那一類人,後來知道了士某些公開的秘密,也願意替他緘口不言。小蕨一一指名寫真館裡所有清醒的住戶(特指人類),還在夢中的卻無甚要求,隨即撥響古箏,演奏帶有魔力的樂曲,讓雄介入了迷。一曲終了,才忽然想到在保密這個問題上,士和夏海──夏海其實不用擔心,雄介主要在擔心士──要是不配合,其餘人的允諾等於毫無作用。
  句人蕨陷入了沉默,扭頭瞥了眼凜城楓,表情兩分掙扎三分為難,剩下一半都是尷尬。

  「門矢君這邊的條件……我也沒有設定。」
  雄介先鬆了口氣:「不用勉強士真是太好了……誒?」
  劍崎表現震驚的程度沒雄介那麼誇張。「為什麼?」
  「我也想問為什麼,難道你們認為門矢君是會故意跟你們唱反調的人嗎。」
  「也不是,我相信士不會,但是……」雄介結結巴巴辭不達意,不知該如何表達在楓、蕨二人表明不願讓士捲入她們相關事件的時候,作為士的同伴,他們腦海中的糟糕預感,就像站在寒風中,皮膚自然會起雞皮疙瘩一樣。
  幸好句人蕨似乎接上了他的腦電波,稍顯愉快地朝雄介擠擠眼,拇指比向自己的同伴。「怎麼說呢,她相信你們,也相信門矢君,所以一開始才會帶堀江教授來到這裡;而我相信她。」說著看了一下劍崎,用意不明地微笑片刻。「萬一信錯了人,聽天由命之餘,還是有能力收拾後果的……對吧。」
  海東扭頭「怯」了一聲,堀江突然換上做老師的口吻,假咳兩下,讓句人蕨跟海東都收斂點,不要老朝對方釋放敵意。規勸完,找著沒人看她的時機,似乎很自然地跟劍崎對上目光,短暫閃爍某種希冀,又不著痕跡地錯過。
  劍崎沒明白,過好幾天才恍然大悟,當下坐到帳棚外看星星,直嘆氣。

106.
  士和夏海默默凝望上方兩打以上的地球,良久,誰也沒有說話。
  「次卡薩,」最後夏海先打破了沉默:「我們該怎麼出去呢。爺爺他們還在等我們醒來吧。」
  「是啊。」
  士不動聲色,鬆開與夏海相握的手,眨眨眼睛遷移目光,在夏海雙瞳中見到有些恍惚的自己。「我們走過來有這──麼遠,還是沒多少線索。」其實是有的,說不定就在夏蜜柑身上。但眼前的女孩經過高壓、哭泣、放鬆,看起來真的很疲累了。「凜城那傢伙,什麼也沒告訴你嗎?」
  「嗯……她祝我『武運昌隆』,我想那應該是提示。但剛才在家就叫不來kivala,沒辦法變身啊。士你也看到了。」
  「我倒有個想法。」士沉吟,片刻後解開左手袖扣,拉起三層袖子,給夏海看他的左臂,上面有條約一掌寬的切痕,凝結寒冰似的冷光。
  夏海見了倒抽一口冷氣,心疼地摸了摸,問士是怎麼回事。
  「其實也沒什麼,」士把袖子拉回原狀,側身稍稍躲開。「夢到跟凜城打了一架,她放出黑霧侵蝕過來,躲在霧中揮了幾刀,嘖,力氣好大……手甲居然都能給她打裂。但是纏到手上的黑霧,被她砍過後好像就散掉了,小小一道傷口,反而比較不痛。」
  夏海一臉你騙誰,我知道你怕痛的表情,士裝作沒有看懂。
  「那是真的嗎?小楓的刀可以……」
  「刀的屬性應該是真的,力氣比較魔幻一點。也就是說,如果這也是提示,可能要用凜城的力量打敗凜城吧。畢竟……就算是時空壁,也沒辦法把我們從夢中送回現實。」

  隨著士的解說,夏海環顧周遭,先朝遠處那圈樹望了一遍,視線掃過小小一棟光寫真館,又投向自己腳下。
  士發現自己眷戀地望著寫真館周圍那圈水光好一會兒。
  「小楓的能力……嗎。」
  夏海抱胸皺眉,腦袋歪過來又歪過去,思索好一陣,才拉著士蹲下。
  「……幹嘛。」
  夏海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又把士的袖子捲上去,卡片塞回士手裡,從漆黑的水面雙手捧起水來,澆在士左手臂的傷口。
  「喂……!嗚、呃…….」
  士把「痛」字咬牙吞下;那道刀痕迅速縮小,寒光熄滅,很快就痊癒了。夏海見狀點點頭,滿意地起身。
  「果然呢。士,雖然說這水跟我的夢有關,但它其實也是小楓的能力創造出來的,所以我就想……」
  話說到一半,夏海再次神色困擾。
  「你想怎麼做?」士問,見夏海又踩踩水面,頭垂得更低了。
  「士看了一下月亮,月亮就跟著士的想法改變,但是……我看不到水裡原本屬於我夢境的那些浪線,更遑論影響它。」

  頭戴毛線帽的女孩彷彿不自覺地捧起胸前品紅色的相機,一臉鬱鬱寡歡。士楞楞望著她,回過神來手指已經在她臉頰旁戳了一下,又落到相機底部。
  「給我。」
  夏海依言遞過去,解下皮繩。
  「……我沒有要扔掉它,所以看好了。」士沒等夏海阻止,就鬆手,將相機落進水裡。只見黑水撲通一聲,漾開一圈圈品紅色的漣漪。士又小心翼翼蹲下,將騎士卡一張張放進漣漪中央,看著卡一點點沉下去,向著四面八方漂遠。
  最後,除了士特意秀給夏海看的,從Kuuga到Hibiki那九張,其他卡都看不見了。九張騎士卡七零八落浸在水中,並不像高空那群地球那麼井然有序,也看不出對應關係;它們在品紅漣漪周圍載浮載沉,毫無動靜。
  這樣做有什麼用嗎?士從夏海視線中讀出這個問題。其實他也在捫心自問;因為在士看來,要從噩夢中甦醒,可能還有更快的方式。
  「啊,好像能看到一點……」
  夢沒有讓士考慮太久。夏海發出驚呼聲,在周圍轉著圈子,觀望水中士看不見的某種景象。
  「終於浮出來了……可是好像有點少。」
  又是一陣蹙眉歪頭,伸手在空氣中撩撥、捕捉。目睹這份焦慮,士有點不安,忍不住喊停夏海。

  「夏蜜柑。」
  「嗯?」
  「…..夏蜜柑,別弄了。」
  「為什麼,我正在幫你想辦法耶。畢竟小楓不能干涉的是你……」
  「她不能干涉我是因為,」士嚥下一股沒來由的焦躁,「因為我會破壞她保護的某種東西吧。不說以後的事,就算現在,我的力量也正在與構成夢境世界的法則衝突,衝突到最後,連夢境世界我都能破壞掉。」
  「那之前為什麼…..」
  迴避夏海關切的拉扯,士轉身,向寫真館那頭走了幾步,撇下水中那圈漣漪。「之前……是因為我還在自己的夢魘裡。現在不一樣,她的力量和我的力量之間沒有任何遮掩,就快要相撞了。只要我想,這個進度還能再加速。」
  隨著士的話語,他們頭上許多地球漸漸開始朝彼此靠近。
  士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。他無意動用任何能力,但他只是木然地看著。
  「可是……」夏海在他背後囁嚅,喊名字時又放大音量。「次卡薩!」
  「幹嘛啦。」
  不想轉回去,轉回去大概又要面對笑穴指。
  但笑穴指並不會因為士選擇逃避而放過他的脖子。熟悉的痠疼麻癢鑽了進來,而後是無法抑止的衝動。
  「啊哈哈、啊哈哈哈哈哈……凜城那傢伙,哈哈哈,為什麼,連這種東西都要再現……哈哈哈哈哈哈……」
  到底有什麼毛病,完美主義嗎?士在心中痛罵。

  痛罵罪魁禍首也無法阻止笑穴指威力,士笑到肚子疼──對,只是普通地發疼──以後,正要從蹲著的水面站起來,剛好被夏海撩住下巴。士直愣愣地暫停動作,抬頭看著她,看見夏海鼓著腮幫子。
  「……士。」夏海低聲喚他,又放柔音調。「……次卡薩。別這樣,你明明不想的。」
  「不想怎樣?」
  「不想破壞世界,任何一個都不想。」
  還是難以直視夏海信任的眼神,士站直了,仰首嘆息。
  「那又如何。」
  「所以我希望士能做自己想做的事,而不是被世界逼著去破壞。比如說,」眸光盈盈的女孩彎腰,從品紅色漣漪旁撈起一張卡片,接著再撈一張,然後又一張。
  夏海輕輕牽起士的手,把四張騎士卡疊在一起,穩穩安入士的掌心。士低頭,注視疊在最上一張的Chalice。
 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,隱沒的卡片原來還好好存在著。
  「士很想看看騎士們現在過得好不好吧?但是因為怕打攪他們的生活,因為『不想破壞騎士的世界』,所以一直都……」
  士沒有說話。他想辯駁:不是有好好在行事曆上標了去Board見橘朔也的時間嘛。但若這樣說,夏海一定馬上看穿:他只是為了堀江而去,若不是為了這份被世界安排的工作,他自己一點跟Garren見面的打算都沒有。
  「……但是我們都已經到這個世界了。次卡薩,那就為了你自己的願望去吧?不要只是應付工作,」夏蜜柑用上了命令句式,有點可怕,但也很可愛。不管哪邊都會讓士心跳加速。「拿出誠意來啦。」
  「就算你這麼說,我也……」
  「相川桑那邊我會繼續找。一定會幫士找回來的,當時士不停拍照想拍下來的東西。」

  夏海仍然張著嘴唇,好像有話還沒說完。但這次士也看到了,深黑色的水面似乎有風吹過,把一圈圈的品紅色吹糊;而水面下生出灰黑的線條,上下起伏扭曲,一波接著一波,隱隱包含某種固定頻率。
  就像夏海說的那樣,是「浪」。
  「……浪來了。」士喃喃,看到夏海閉上嘴,彎腰從「浪」的尖端撿起什麼。攤開,是一團淡綠色的光點,很快就融化消失。
  「這是……凜城聚集在左手的,那個?」
  依照夏海的話,她好像在之前的夢境中也見過凜城楓左手腕旁有這些光點。但士想不出這些光點有什麼用,凜城楓似乎只用它們讓那海邊那棵枯死的樹短暫復活,之後又燒掉了。
  士又往遠方那圈樹稍做觀察,發現樹的影子變得更模糊,幾乎散作一片黑霧,黑霧緩緩向這個夢的中心,也就是他們兩人靠近。
  「……夏蜜柑,你看。」
  士扳住夏海肩膀,緊張地向她指出異狀,短暫猶豫後,一發狠,幾乎就要抬頭,以他的意志號令世界法則就此崩解。
  上方的虛空中,地球正逐漸加快速度,撞向彼此。
  「士,我說了別這樣!」
  「不然還能怎樣?你也說了,讓我做我真正想做的事。這就是我想要的……!」
  ──誰知道讓你碰到那片黑霧會發生什麼?
  死死把更深層的心聲卡在咽喉,但士似乎忘了,凜城楓塑造的夢境早已讓他幾乎沒有隱私──在夏海面前。

  夏海半悲哀、半嚴肅地看著他。
  「就算這次到最後,真的沒辦法了,我也還是會在士面前變身的。我說過……我要試著打倒士,會讓你看到我阻止你的樣子。」
  「……你已經是騎士了,夏蜜柑。」士仍然無法死心。「奇蹟沒辦法發生第二次。我的選擇不多……不要再為了跟你無關的事情,試圖去掌握不屬於你的力量!你會……」
  黑霧靠近得越來越快,但夏海掙開士,跑到那圈被吹糊的品紅漣漪中間,從浪線中撈起更大一團淡綠。
  「次卡薩君!」夏海又一次打斷士,而且不知道為什麼,像是毫無自覺地,使用了過往的稱呼。「你弄錯了。這不是外來的力量,不是像kivala那樣,別人賦予的,對方不在就會消失的東西。這是……我自己的力量。」
  士撲向前,想要握住夏海的手。
  夏海比他先一步,捏緊手中的光團。光團經過擠壓,漸漸染色、變形,從淡綠轉為薰紫,最後破碎,碎出一圈花瓣,圍繞著夏海和士。
  士碰到夏海手腕的同時,夏海也張開手掌,掌心漂浮一枚鏤空徽印,如同每次假面騎士Kivala變身前,出現在夏海前額的符號。像花瓣,像顆心,又像銀杏葉。
  「變身。」
  風暴颳起,士幾乎要張不開眼睛。但他還是眼睜睜看著夏海向前一傾,抱住了他,任由漫天飛舞的花瓣將自己掩埋,埋出逐漸精緻的造型。
  越發密集的花瓣遮住天空,無論多少個平行世界,暫時都不會出現在士的眼前,那圈靠近的黑霧同樣也被遮掩了。
  ……簡直就像夏蜜柑在保護他。就像在Black的世界,義無反顧擋在他和阿波羅蓋斯特之間。在一次次噩夢中,這幾乎可以算做士最深沉的恐懼,最難以承受的絕望。
  然而這卻是夏海的願望。是她最大的希望。
  「…..變身。」士嘆息,也摟住夏海的背。
  他其實一直都明白。

  在他們腳下,一圈圈品紅漣漪逐漸淡去顏色,九枚騎士符號從水波中飄起,幻化影像,往士身上聚集。要被板磚砸臉時他試圖推開夏海,但夏海不讓,品紅色的旋轉板塊就這樣獵奇地從夏海腦袋中穿過,卻沒傷著她分毫。
  兩名假面騎士先後完成變身,仍然沒有放開彼此。
  而後,風停,浪靜,漣漪消失。在一望無際的黑色水面,雖然沒有倒映出各個平行世界,卻突然顯現了萬千星辰。
  星星與星星之間,看不見的線條悄悄聯繫;在士想把那些線「看」得更清楚時,世界瞬間靜止碎裂。

  沙發上,士睜開了眼睛。
  視野被海東放大的臉占滿。
  「怎麼樣啊,次卡薩?」
  討人嫌的小偷特別不正經地對他笑。士想了想,還是擺出厭惡的表情,一把推開海東的臉。「……感覺好像又做了個噩夢。」
  不管海東在旁邊嚷嚷什麼,怎麼跟口香糖一樣黏過來;士先坐起身,看過周圍環境,理解到自己被雄介他們帶回了光寫真館。從噩夢中虛擬的家走出來,回到了真實的家,爺爺和雄介、劍崎和某個小偷,都圍在自己身邊。
  再一轉頭,非常近的牆角,夏蜜柑和小楓正迷迷糊糊從被褥中爬起來,堀江和kivala在旁邊慰問她們。
  士心下大定,一低頭,忽然感覺到手心有東西。攤開,是那個被海東拿走的吊飾,跟一個紙團。
  紙團上寫著:士,我給白井先生寫了封e-mail,現在要去一家叫藍花楹的餐廳見面,希望一切順利。如果白井先生願意幫忙引薦,說不定可以見到相川桑。士應該也想見見他吧?談過了會馬上打給你,要接電話哦。之後短短數字被塗掉了,反覆的劃痕和墨水分不出是誰的傑作;再往下,kivala的自畫像和夏海簽名並列一處。
  看完紙條,沒等到士回答的海東早已走開。士望著海東的背影,默楞很久,心情複雜。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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