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謂寵徒的說法不知從何而來,在門徒前面加個寵字,似乎很符合老年約翰給人的刻板印象。中文網路各式內容農場猖獗,或許是哪個中文內容作者如此稱呼,然後大家都抄他的。
依傳統,使徒約翰有三位代表性門徒:
1. 坡旅甲:(Polycarpus,69年–156年)
2. 依納爵:(Saint Ignatius of Antioch,也稱作Theophorus,即「神的使役」,67年–110年)
3. 帕皮亞:(Saint Papias,70年–155年)
這三位被稱為繼承使徒約翰之使徒統緒的教會監督(主教),早年是怎樣信主的,和老師關係如何,多半已無跡可查。坡旅甲(另議波利卡普)以殉道聞名,他服事長達半世紀的士每拿教會,在啟示錄七個收到信的教會中,是唯二只有稱讚,沒有受到責備的教會。依納爵(另譯伊格那丟)是安提阿教會的第三任牧首,前往羅馬殉道的路上寫了七封書信,保留了他的神學思想,同時也是教會史的珍貴史料。帕皮亞在希拉波立的教會任職到130年,撰寫了五卷《耶穌聖言注釋》,為愛任紐(坡旅甲的學生)和優西比烏(寫了《編年史》與《教會史》)所引述,可惜如今這五卷書只剩下殘篇。
使徒統緒是一個很複雜的話題,站在不同神學立場,定義和描述都會大不相同。寵徒二字暗示了一種個人關係導向的傳承,而依納爵基於對抗幻影說、諾斯底主義等異端的需求,倡導遵從主教,以主教制團結教會,聖禮都需要由主教主持,這份從使徒開始,在主教和主教之間傳遞的傳統,又很難不被化約為一種權力關係。
聖依納爵殉道時間有很多說法,我看到的天主教資料,是他約在主後六十九年擔任主教一職,直至一零七年殉道。百度百科引丁光訓、金魯賢所著《基督教大辭典》,描述依納爵出生於敘利亞,據傳為彼得或保羅弟子。有傳說認為依納爵就是馬可福音第九章耶穌抱在懷中的那個小孩,不過比起歷史事實,這話更像是肯定依納爵完全仰賴基督的品格。他的七封書信有六封是寫給以弗所、馬內夏、他拉勒、羅馬、非拉鐵非、士美拿六個教會,還有一封是寫給坡旅甲。給坡旅甲的信中全是語重心長的諄諄叮囑,還有一些給會友的話。難以從信中看出兩人是否曾共同師從使徒約翰,倒有說法認為坡旅甲是依納爵的學生,這種說法也和信中依納爵的語氣吻合。但信中幾句話:「這個時代需要你來到上帝面前,正如領航員需要風,飄搖在風暴中的海員需要港灣一樣。作為上帝的運動選手,你要清醒。你的獎賞是不朽的品格和永恆的生命,這是你已經深信不疑的。願我在各方面都代替你,成為贖價;還有我所受的捆綁,就是你所愛慕的,也作你的贖價。」足可讓讀者管窺兩人的情誼。
很多人常說這個時代怎樣怎樣,但真正抱持同情性的瞭解,走在時間裡而眼光又超越時間的人卻不多。依納爵在信中說:「你要格外慇勤。要瞭解各個時代。懷抱盼望去等候超越時間的那一位。他是那永恆的,看不見的,卻為我們的緣故成為看得見的。他是那不能觸摸的,無人能使他受苦,但他卻為我們的緣故而受苦,為我們的緣故凡事忍耐。」結合士每拿教會在啟示錄中側面體現的情境來看,很容易理解依納爵談論的是一個逼迫重重,人心難測的時代,再結合異端無孔不入的滲透,以及對主教群體的誹謗,或許真正可怕的不是生或死、背叛或忠貞的考驗,而是在某些時刻,面對鄰居,面對身旁的弟兄姊妹,你甚至都不知道可以相信誰。依納爵說,面對這樣的時代,要以基督受難為透鏡去瞭解它。不止了解自己生活的時代,更要了解各個不同的時代。顯然他不主張一種因為時代荒謬,就直接承認荒謬,抗拒時代、與之脫節的生活方式。
通過這面純潔的透鏡,圍繞在身邊的荒謬沒有成為地獄,反而「萬事互相效力」,逐漸累加為信仰上寶貴的正面資產。他思考與生存的方式,或許正是如此一點點潛移默化,導向與基督更深連結,以至於當時代要他去死,他選擇成為「天主的麥子」,獅子的血口利牙,成了他與主合一的門徑。殉道者的鮮血訴說他們活著的方式,依納爵如此,坡旅甲也如此。坡旅甲殉道後,士美拿教會將這段事蹟記載下來流傳,據說士兵來抓捕坡旅甲時,他還在床上躺著,起來,先招待士兵一頓好吃好喝,請士兵給他一小時禱告,禱告完,才從容上路。
愛任紐是里昂主教,在他的作品和書信中提及坡旅甲、帕皮亞兩人和使徒約翰的師生關係。他說使徒約翰在以弗所居住直到圖拉真的時代,坡旅甲是使徒約翰的學生,因此是坡旅甲將他與使徒統緒連接起來。不過,有人懷疑使徒約翰和以弗所的約翰是不同的人。帕皮亞殘篇中以不同的時態提到過「使徒約翰」和「長老約翰」這兩個人,根據時態,當時使徒約翰已經去世,長老約翰還活著。而以帕皮亞居住地(希拉波立就在士每拿與以弗所附近)觀之,長老約翰可能就是以弗所的約翰。
愛任紐是否為了對抗異端,需要拔高自己的權威,而將使徒約翰和別的約翰混同為一個人呢?在愛任紐寫給他朋友的一封信裡,他提到坡旅甲「如何報告與約翰以及其他見過主的人的交流,他如何記住他們的話語,以及他從他們那裡聽到了關於主的事情。」寫下這些回憶,是為了激勵彼此;以常識論,愛任紐在坡旅甲怎樣談論這個約翰的事情上,顯然不可能說謊,按其描述,又將這個約翰與其他見過主的人並列,那麼愛任紐認定坡旅甲是自己和使徒統緒之間的連接點,就不是捏造的。坡旅甲寫給腓利比教會的書信中化用約翰一書的教導,約翰一書的作者又是「親眼看見、親手摸過生命之道」、「現在傳給你們」,文本自身也證明了坡旅甲和使徒之間思想上的傳承。
既然有很多可由其他聽眾從日常點滴中證明的傳承過程,也有文本證明坡旅甲繼承了那些耶穌親自面對面教導過的人,理論上,愛任紐沒有必要說謊或故意混淆兩個不同的約翰。不過,帕皮亞在他的書裡只說自己從使徒的陪伴者那裡得到傳承,說自己是亞里斯蒂安及長老約翰的陪伴者,沒有說自己是使徒的旁聽者或見證人。而愛任紐介紹帕皮亞的作品說:「這些是帕皮亞的見證,他是約翰的旁聽者,初期作者坡旅甲的同伴。」這是一種證明其正統性的語氣。我不得不懷疑,愛任紐可能自己都沒搞清楚哪個約翰是哪個約翰。
關於帕皮亞的資料,我主要是從召會的網站上看到優西比烏的《教會史》。記載帕皮亞的那一章中提到,帕皮亞記述了一位「使徒腓力」和他的女兒們住在希拉波立,帕皮亞從女兒們口中聽到一則復活的奇蹟。然而這位腓力應該不是十二使徒之一的腓力,關於他的記載,說他是「傳福音的腓力」、「七名執事中的一個」會更加符合。有人說帕皮亞搞錯了,有人說帕皮亞只是用更寬泛的用法在使用使徒這個詞。無論如何,教會傳統並不計較其中的差別,還是把希拉波立視為十二使徒中的那位使徒腓力最後殉道的地方,優西比烏也引述他人信件、對話,證明這位腓力和他四個作先知的女兒就葬在希拉波立城。
據說坡旅甲殉道前數年,還曾親自前往羅馬,與羅馬主教安尼克托會面,討論東西方教會應在逾越節或復活節守聖餐的問題。坡旅甲說,自己與幾位使徒每年在聖曆1月(尼散月)14日一同遵守了逾越節,強調在逾越節舉行聖餐儀式是從耶穌開始傳承下來的。但以羅馬為中心的西方教會習慣在那一周的主日舉行聖餐,兩人互相說服不了對方,仍彼此尊重,保持在主裡面的愛心和合一的精神。。我想他是確實實踐了約翰一書的教導,愛任紐記載了坡旅甲當面直指異端領袖馬吉安是「撒旦的長子」的故事,也記載使徒約翰到以弗所的公共澡堂洗澡,見到「真道之敵」克林妥在裡面,連澡都不洗就跑出來的故事。在愛任紐所引用的故事傳統裡,坡旅甲與他的老師都有絕不與異端妥協的風骨,但同樣是他們,「愛弟兄的,就是住在光明中,在他並沒有絆跌的緣由;唯獨恨弟兄的,是在黑暗裡,且在黑暗裡行,也不知道往那裡去,因為黑暗叫他眼睛瞎了。」坡旅甲慷慨招待來抓他的士兵,坡旅甲進行一趟去羅馬和安尼克托會面的漫長旅行,這些故事、行誼,把坡旅甲從使徒約翰那裡得到的教導,特別是光看使徒約翰本人作品還沒那麼明白的地方,活靈活現的表現出來。
